第四篇 谦德之效
易曰：「天道亏盈而益谦；地道变盈而流谦；鬼神害盈而福谦；人道恶盈而好谦。」是故谦之一卦，六爻皆吉。书曰：「满招损，谦受益。」予屡同诸公应试，每见寒士将达，必有一段谦光可掬。
辛未(西元1571年)计偕，我嘉善同袍凡十人，惟丁敬宇宾，年最少，极其谦虚。
予告费锦坡曰：「此兄今年必第。」
费曰：「何以见之？」
予曰：「惟谦受福。兄看十人中，有恂恂款款，不敢先人，如敬宇者乎？有恭敬顺承，小心谦畏，如敬宇者乎？有受侮不答，闻谤不辩，如敬宇者乎？人能如此，即天地鬼神，犹将佑之，岂有不发者？」
及开榜，丁果中式。
丁丑(西元1577年)在京，与冯开之同处，见其虚己敛容，大变其幼年之习。李霁岩直谅益友，时面攻其非，但见其平怀顺受，未尝有一言相报。予告之曰：「福有福始，祸有祸先，此心果谦，天必相之，兄今年决第矣。」已而果然。
赵裕峰，光远，山东冠县人，童年举于乡，久不第。其父为嘉善三尹，随之任。慕钱明吾，而执文见之，明吾悉抹其文，赵不惟不怒，且心服而速改焉。明年，遂登第。
壬辰岁(西元1592年)，予入觐，晤夏建所，见其人气虚意下，谦光逼人，归而告友人曰：「凡天将发斯人也，未发其福，先发其慧；此慧一发，则浮者自实，肆者自敛；建所温良若此，天启之矣。」及开榜，果中式。
江阴张畏岩，积学工文，有声艺林。甲午(西元1594年)，南京乡试，寓一寺中，揭晓无名，大骂试官，以为眯目。时有一道者，在傍微笑，张遽移怒道者。道者曰：「相公文必不佳。」
张怒曰：「汝不见我文，乌知不佳？」
道者曰：「闻作文，贵心气和平，今听公骂詈，不平甚矣，文安得工？」
张不觉屈服，因就而请教焉。
道者曰：「中全要命；命不该中，文虽工，无益也。须自己做个转变。」
张曰：「既是命，如何转变？」
道者曰：「造命者天，立命者我；力行善事，广积阴德，何福不可求哉？」
张曰：「我贫士，何能为？」
道者曰：「善事阴功，皆由心造，常存此心，功德无量，且如谦虚一节，并不费钱，你如何不自反而骂试官乎？」
张由此折节自持，善日加修，德日加厚。丁酉(西元1597年)，梦至一高房，得试录一册，中多缺行。问旁人， 曰：「此今科试录。」
问：「何多缺名？」
曰：「科第阴间三年一考较，须积德无咎者，方有名。如前所缺，皆系旧该中式，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。」
后指一行云：「汝三年来，持身颇慎，或当补此，幸自爱。」是科果中一百五名。
由此观之，举头三尺，决有神明；趋吉避凶，断然由我。须使我存心制行，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，而虚心屈己，使天地鬼神，时时怜我，方有受福之基。彼气盈者，必非远器，纵发亦无受用。稍有识见之士，必不忍自狭其量，而自拒其福也，况谦则受教有地，而取善无穷，尤修业者所必不可少者也。
古语云：「有志于功名者，必得功名；有志于富贵者，必得富贵。」人之有志，如树之有根，立定此志，须念念谦虚，尘尘方便，自然感动天地，而造福由我。今之求登科第者，初未尝有真志，不过一时意兴耳；兴到则求，兴阑则止。
孟子曰：「王之好乐甚，齐其庶几乎？」予于科名亦然。
译文
四、谦德的好处
《易经》中说：“天道亏损满盈的而弥补不足的，地道改变满盈的而流向谦虚的，鬼神祸害满盈的而赐福谦虚的，人道厌恶自满的而喜欢谦虚的。”所以，《谦》之一卦的六爻都是吉利的。
《尚书》中说：“自满会招致减损，谦虚会得到补益。”我屡次同许多人共同参加考试，每当见到贫寒的读书人将要发达之前，总有一段时间会表现得特别谦虚。
辛未年会试，我嘉善的同乡考生共有十人，只有丁宾（号敬宇）年龄最小，极其谦虚。我告诉费锦坡说：“这位贤弟今年一定会登第。”费锦坡说：“何以见得？”我说：“只有谦虚的人才会受福。兄看我们十个人中，有像敬宇这样实实在在、不敢占先的吗？有像敬宇这样恭敬顺承、谦虚谨慎的吗？又像敬宇这样受到侮辱而不计较，听到诽谤而不辩解的吗？人如果能做到这些，就是天地鬼神也会在冥冥中保佑他，怎么会不发达呢？”等到发榜之后，敬宇果然考中。
丁丑年在京城，与冯开之同住一处，见他虚怀若谷、收敛仪容，与他幼年的习性大不一样。李霁岩喜欢规劝别人，心直口快，时常当面指出他的过错，只见其心平气和坦然接受，从未有一句话与他辩驳。我告诉他说：“福气和灾祸都有征兆。内心确实谦虚，上天也会给予帮助。兄今年绝对能够登第。”后来，果然是这样。
赵光远，号裕峰，山东冠县人，童年时就在乡试中了举人，但是后来很久都考不中进士。他的父亲在嘉善做官，跟随父亲到任，仰慕钱明吾的才学而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访他。明吾全盘否定了他的文章，光远不但不生气，而且心服口服，并尽快修改了文章。第二年，就考中了进士。
壬辰年，我入朝觐见皇帝，遇到了夏建所，见他虚怀若谷，平易近人，谦光逼人。回来后我告诉朋友说：“凡是上天将要让某人发达，在没有降下福气之前，先要开启他的智慧。智慧一开启，浮夸的人自己也会变得实在，放纵的人自己也会收敛一些。建所变得如此温和谦虚，这是因为上天开启了他的智慧，将要让他发达了。”等到发榜，果然中第。
江阴的张畏岩，学识渊博，文章写得很好，在读书人中很有名声。甲午年参加南京乡试，住在一所寺院中。考完揭榜后，发现没有自己的名字，大骂主考官，以为他们有眼无珠。当时有一位道人，在旁边暗自发笑，他又迁怒于道人，道人说：“相公的文章一定不好。”张畏岩更加愤怒，说：“你又没见我的文章，怎么知道不好？”道人说：“听说写文章贵在心平气和，今天听到你骂人，心气不平得很，文章怎么会写得好呢？”张畏岩不觉屈服下来，就向道人请教。
道人说：“考试中不中全在于命，命里不该中，文章写得再好也不行。必须得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。”张畏岩说：“既然是命，怎么能改变得了呢？”道人说：“创造命运的是上天，改造命运在于自我。只要力行善事，广积阴德，什么样的福气求不来呢？”张畏岩说：“我一个穷书生，能做什么呢？”道人说：“善事阴德，都是由心所造。只要时刻心存善念，就有无量功德。况且做到谦虚这一点，并不花费钱财。你为什么不自我反省，反而大骂主考官呢？”
张畏岩从此以后勤奋修习德行，善行一天天增多，德行一天天提高。丁酉年梦到自己到了一所高大的房屋，看到一本名录，中间有缺行。问了一下旁边的人，回答说：“这是今年科考的名录。”问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缺名，回答说：“科第在阴间三年进行一次考校，只有积下阴德或不犯错误的人才会有名。那些缺掉的名字，都是本来该考中，而最近犯下错误的，都把名字除去了。”然后指着其中一行说：“你三年来持身谨慎，有可能会补到这里，希望你能自爱。”这一科果然考中了第一百零五名。
由此可见，举头三尺，冥冥中决有神明，趋吉避凶，完全取决于自我。必须使我举心动念和一言一行，都丝毫不能得罪于天地鬼神，虚心对待别人，严格要求自己，让天地鬼神时时可怜我，这才是得到福报的根基。那些骄傲自满的人，必然成不了大器，纵使发达了也不会长久。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士，一定不会心胸狭窄，自己拒绝福气的到来。况且谦虚使人人可学的简易方法，而获得的功德是无穷的，所以这是修习德行的人，必不可少的项目。
古语说：“有志于功名者，必得功名；有志于富贵者，必得富贵。”人有了志向，就像树有了根本。立定一个志向后，必须时时处处谦虚谨慎，不管做什么是都要为他人着想，自然会感动天地，所以创造幸福在于自我。现在求登科第的人，起初不一定是认真的，不过是一是的兴致而已，高兴的时候就来，兴尽之后就完了。
孟子说：“大王这么爱好音乐，齐国大概该治理好了吧！”我对待科举功名也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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